素蔬熬汤

【裴雨】明月来相照(1)

  是@燃青  太太《暖日晴风初破冻》的同人,很久以前要了授权但是现在才写,篇幅可能会略长。

  建议看之前先读原文,但还是大致介绍一下《暖日》的背景:

  八百年后的明光将军与雨师大人共同被一女鬼困在地洞中,需要共同经历幻境才能走出险境。在第二层幻境中,留给他们的考验则是去往对方的过去,改变对方的悲剧,即裴茗回到攻打雨师国之前,阻止公主自刎的发生(在原文中有详细描写);雨师篁回到裴茗部下造反之前,阻止将军折剑的发生(在原文中为留白,只有雨师篁事后的一句“那一次为了阻止你折剑,我嫁给你了。”)

  本文正是意在补全这个阻止折剑的幻境(因为实在很喜欢嘿嘿嘿),所以简单概括就是:八百年后的雨师大人魂穿回公主自刎两个月后,试图改变年轻的风流将军的人生轨迹,阻止将军折剑的发生。

  又名雨师篁的千层套路(。)

  本章字数5k5左右。



第一章

  早春时节,刚下了一场微寒的雨,冬日已尽,回升的暖意却并未眷顾这座经受疮痍的边陲小城。自两月前雨师皇都被须黎铁骑踏破,国主身殉,皇室凋敝,只能被一步步蚕食吞并。

  裴茗领着一队士兵走在街道上时,本就稀疏的行人更是大多避在了一旁。这位在这场战事中声名赫赫的裴大将军,自然担起了平复雨师国余乱的重任,哪怕是如今奉命追捕余孽叛党,也依旧风姿卓然,步履不乱。

  雨师国雨丰土沃,利于农耕,整个国家守着这块天赐的宝地,不费吹灰之力,便能富得流油。正是因为安乐得太久,上至皇族下至百姓,大多安于现状,不思进取,未及时防范虎视眈眈的敌国,这才酿成苦果,以至于逼宫之时,裴茗的军队几乎未遇什么阻力。这班素日里养尊处优的皇族个个抖若筛糠,逢人便跪,十足的软骨头,此后占领蚕吞雨师国,无皇族之人举旗,叛党大多力量零散,不成气候。

  这样的皇室,这样的国家,说是“天亡雨师”也不为过。

  除了……

  一张面孔突兀地闪过他的脑海,裴茗一时震悚,飞快地将其从脑海中抹去了。

  他气定神闲地领兵朝前走,这时另一队士兵自前方迎面包抄过来,停住脚步。在他们中央,一位普通农人打扮的男子身形一顿,神色陡然大变,拔腿变跑。

  裴茗当即大喝,带着手下迅速追去。那人起先还寻机会沿着各处小巷狂奔,到后来已然体力不支,慌不择路之下,在街道上横冲直撞,险些撞倒了街旁一位姑娘。

  眼见那位姑娘被撞得重心不稳,向后仰倒,连头上的斗笠也几乎要横飞出去,裴茗及时伸手一揽,环上她不足盈盈一握的纤腰,只凭手感,便觉是个美人,当下里又犯起了老毛病。前方士兵已擒住叛党,裴茗悠然松开那女子,柔声道:“例行公务,倒是惊扰姑娘了,抱歉。姑娘可有觉着有何不适?”

  她堪堪站定,身姿清隽,白纱下的声音柔且沙哑:“无事,多谢将军。”

  裴茗正要多说几句,前方被擒的那男子自知逃脱无望,忽地高声大笑起来。裴茗缓缓转头看向他,只见他面带厉色,破口大骂道:“裴贼!你以阴诡之计,毁我故土,此罪昭昭,我雨师子民,做鬼也不会放过你!”

  话音刚落,他猛地偏头,将脖颈迎向四周架着的锋利长剑,一时鲜血喷溅,气绝当场。

  四周士兵们尚未反应过来,裴茗便惶急地上前两步,他本打算从这人口中撬出其余叛党的下落,却不想这人竟如此刚烈,不惧生死。他登时气结,咬牙道:“怎么……他……怎么又是?!”

  身后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,他转头一看,那女子已走到身前。他赶紧道:“姑娘莫怕,这场面……”

  还未说完,便看见她来到那人尸体前,仿佛没有看见眼前染血的刀剑,蹲下身子,慢慢伸出手,为他合上了那双因不甘而未瞑的眼。

  裴茗感到喉咙有些发紧。不知为何,他的双眼被那鲜血刺得发痛,一轮血色的夕阳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。那还是在不久前,瘦小的女子穿着过重的冠服,她倒在地上,血蜿蜒地流进地板的石缝里……

  那女子这时已站起身来,撩开面前轻纱,露出一张白净清癯的脸。这张脸裴茗很熟悉,他曾看着她紧闭双眼,白皙纤瘦的脖颈下,温热的鲜血自他指缝不住地往下流。雨师篁窈然立在他面前,面色浅淡,颈上还有着深红的疤,她道:“裴将军。”

  裴茗怔道:“……雨师国主。”

  雨师篁回以微笑。裴茗咽了口唾沫,一时心中起疑,雨师篁已飞升成了神官,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?她身有法力,若要向自己复仇,他没有把握能招架住。想到这里,他的手已若无其事地靠近腰间剑柄,心中警铃大作,嘴上客气地问:“国主大人为何会出现在此?”

  雨师答:“天庭无事,下凡闲逛,更自在些。”

  裴茗自是不信这般说辞。这雨师国内正兵荒马乱,用脚趾头想想也知不是个适合闲逛之所。可当他抬头看向雨师篁,见她眼神清亮,坦然直视着自己,眼里无一丝半毫敌意与怨怼,困惑之余,心里顿时又不是滋味起来。

  见裴茗久久不说话,雨师篁低头看一眼身旁尸体,道:“或许这个请求有些冒昧,但我恳请裴将军,能否允我为他好生安葬?这般忠义之士,我不忍见他魂魄无归。”

  裴茗一怔,心想这人既已死,也无甚用处,不如做个顺水人情,和缓一下面前的这位来意不明的神官,便道:“自然可以。”

  雨师篁微微点头:“多谢。”

  她素手轻扬,用法力将尸体托举起来,朝城外的方向走去。裴茗皱眉看着她的背影,犹豫了一会儿,还是大步跟上:“裴某送您。”

  他仍是不放心让居心不明的雨师篁独自待在雨师国境内。他们一齐走出城外,走在乡野间散发着特有芬芳的土地上,雨师篁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,每走一小段路便要停一会儿,那具漂浮的尸体高度也越来越低。她的额前开始沁出薄汗,似乎连这样简单的法术施展起来也十分吃力,又不忍让尸体坠落在地,被黄泥染污。

  裴茗心中浮上疑惑,便道:“我来吧。”

  他将尸体扛起,跟随着雨师篁的步伐,看她似是卸下重担,面色渐渐好转,偶尔还能微笑着回头看一眼裴茗。

  泥泞寂静的乡间小路,与被他杀死的人,以及险些被他杀死的人,这对裴茗来说实在不是个愉快的体验。雨师篁在前方不急不缓地走,身形笼在轻薄的绢纱下,示他以瘦削的肩与单薄的脊背。明光剑正在他的身侧,只要他将这具尸体抛下,迅速出鞘,便可有极大把握将须黎国的这一大隐患斩于剑下……

  他只想了一瞬,便有另一个声音在心里高声喝止他,像一个响亮的耳光。裴茗几乎要被这个念头激出一身冷汗,就在此时,雨师篁回过头来。迎着她清澈的目光,裴茗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想法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,下意识咽了口唾沫。

  她轻声开口,神色如常:“裴将军,到了。”

 

  他们一齐动手,挖出一个足以容纳一人的深坑,将这位义士埋在了这处僻静之地。雨师篁在土包前静立良久,垂下眼,敛衽深深一揖。

  裴茗自知不该打搅这样的场合,便远远立在一旁,眉目肃穆。仿佛有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上,平日里对待女子,哪怕是须黎国高高在上的王后,也无须他如此谨慎以待,至于其他女子,他越是轻浮,她们越是暗自欢喜,而今面对雨师篁,他却无论如何拾不起那颗恣意轻佻的心。

  只有雨师篁。

  他耐心等雨师篁祭拜完毕,为她扫去前方道路的枯枝碎叶,一边问:“雨师大人现下打算去往何处?”

  “我想回城里看看,”她转头,唇角舒展开一个笑容,“裴将军可介意?”

  裴茗没料到她会将话说得这么直白,赶紧道:“自然不介意。大人请便。”

  他们走在青碧田野间,气氛安静到诡异。裴茗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,呵呵道:“雨师国果真水丰草美,这样的田间风光,在须黎实在难以得见。”

  雨师篁颔首:“正是。”

  她目光一转,瞥见田里一只被泥水粘住的蜻蜓,一边蹲下身子捞起它,擦净泥水将它放飞,一边道:“裴将军有话,不妨直说吧。”

  裴茗一愣,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意,尴尬得口干舌燥起来。可雨师似乎并不介意,只温和地看着他,他抿了抿唇,努力让自己的神情变得充满关切:“呃,是这样,裴某只是想问……大人如今情况如何?伤势可有痊愈?”

  雨师篁神色一凝,连带着那双含水秋眸都黯淡下来,裴茗见状,赶紧道:“若是您不愿说……”

  雨师篁打断他:“无事。”她轻声开口,音色沙哑而轻柔:“此事在外人面前不便言说,请将军务必为我保密。”

  裴茗咽了口唾沫,怔怔点头。

  雨师道:“并未痊愈。实不相瞒,情况算不上太好。我以濒死之身飞升成神,虽凭神身幸而未死,但伤势实在过重。飞升之前,我的修为不算上乘,如今在天庭又根基尚浅,法力不足,运送那位义士时才会那样吃力。”

  裴茗道:“原来如此。可国主大人将此事说与我听……不觉得不妥?”

  雨师微笑道:“自是因为信得过裴将军的为人。不便说与旁人,是害怕有人趁人之危,将军当不会如此吧?”

  “咳……”裴茗神色一凛,断然道,“那是自然,绝无此种可能。”

  他移开目光,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染上春泥的鞋尖,听见雨师徐徐道:“我此次下凡,也是为了找一处合适之所静居疗伤。上天庭那个地方……实话说,并不适合静养。只是我独自在城里找了许久,仍未寻到。”

  裴茗心下愧疚,忙道:“若大人不嫌弃,我帮您一同找,也方便些。”

  雨师道:“那便多谢。”

 

  他们回到城内,已是晌午时分,有街边小贩早早地支棚叫卖糕饼糖人,诱人的香味在整条街上飘荡。雨师篁驻足在一处摊前,看着蒸笼里白玉般的桂花糕,许久未挪动步子。

  裴茗了然,问她:“您想吃这个?”

  雨师篁微愣,轻轻点头。裴茗便问道:“大婶,这个怎么卖?”

  那卖桂花糕的妇人笑容满面地抬头,正要开口,却认出了面前这位正是那日带兵攻城的须黎将军,手中油纸险些抖落在地。她结结巴巴道:“不、不用了,将……将军,想要,就拿吧……”

  雨师篁轻轻叹了口气,掏出怀中荷包,那荷包已经很旧了,被岁月磨得发白而毛边。她从中掏出几个铜板,递给那妇人:“大婶,我们既吃你的糕,就应当给钱的。”

  妇人战战兢兢地包了几块送过来,雨师篁道一声谢,转头对裴茗说:“将军,我们寻个地方坐坐吧。”

  他们来到不远处一座桥洞下,雨师篁席地而坐,细嚼慢咽起来。裴茗犹豫了一下,也跟着坐下了。与姑娘一同坐在桥洞里吃东西,这于他而言是个全新的体验,行人往来不绝,神色匆匆,他安静地在她身旁等着,一时闲适。

  雨师篁慢慢吃完两块,便不吃了,她问裴茗:“将军可要尝尝这南国小食?”

  裴茗于是接过,吃了一口,被那甜腻口感齁得直皱眉。他委婉道:“雨师大人,您不觉得……呃,您喜欢这个味道?”

  雨师篁点头。裴茗一时无言,没想到这般淡然出尘的雨师篁,竟会喜欢这么甜的口味……

  似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,雨师篁低笑道:“将军不喜欢这口味,也是情有可原。”

  她顿了顿,道:“我自幼便常吃这个,如今大了,也改不了这习惯。从前在道观里修行,吃食清淡,总想吃些有滋味的,便时而溜到街上买些小食。”

  裴茗怔道:“那为何是桂花糕?”

  雨师篁道:“因为便宜。我生母不受宠,手头无甚私房,我只有靠给观内道长们做些份例外的活计,才能攒下些小钱,出去买糖糕吃。”

  裴茗皱起眉:“可你毕竟是一国皇室……”

  雨师篁轻笑着摇头。裴茗一时揪心,喃喃道:“他们竟如此待你,那你为何……”

  为何要为这样的亲人,这样的国家,险些没了一条命。

  “将军可是在为我不平?”

  裴茗怔然看她。说这话时,她仍是微笑,可那笑意却像是染上了她的眼角眉梢,带着些许诙谐,令向来寡淡的眉眼忽而生动起来,一瞬间摄住他的目光。裴茗感觉喉咙仿佛被揪紧了,有些干,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何时说了那句“是”。他莫名感觉脸颊有些发烫,这是一种很奇怪的体验,但更奇怪的是,他竟然并不反感。

  “我……”

  他刚要开口,便有一阵不小的吵闹声从前方传来。不远处小摊跟前,几名穿着须黎戎装的士兵亮出长剑,骂骂咧咧道:“爷几个吃你的东西,是给你面子,还敢要钱?小国败犬,信不信我今天把你这生意全砸了?”

  刚泛起的一点温情霎时被眼前局面搅得稀烂。裴茗下意识看向雨师篁,见她敛住神色,双眉蹙起,一时又羞又窘,心里把那几个不长眼的下属骂了几百遍。他倏地站起,大步走过去,一巴掌把那人扇得找不着北:“狗东西,不想活了是不是?”

  那人看清面前的裴茗,吓得呆了。裴茗仍不解气,拎起他领口,又是几拳抡去,直把他打得眼冒金星,口鼻淌血,瘫软在地上,又被裴茗提着耳朵朝摊主扔去:“赶紧的,给我道歉!”

  他想了想,又道:“你刚刚砸的这些,拿你的军饷十倍赔还。”

  摊主早已被这场面吓得两股战战,哪里顾得上面前这张肿脸含糊呢喃的是不是一句抱歉,也不敢要赔偿,只连连摆手,恨不得立马弃摊而逃。雨师急步赶来,低声安抚着摊主,裴茗则板着脸对士兵训话,勒令他们赶紧滚蛋,今后不得再犯。

  直到眼前这事平息下来,雨师才道:“多谢将军。”

  裴茗羞愧摇头:“是裴某军纪不严,该向你们道歉。”

  雨师篁深深看他一眼,道:“裴将军有此心,便已经很好了。”

  他们没有再提那几块没吃完的桂花糕,一路沿街而走。许久,雨师道:“将军方才的话,我还没有回答。”

  裴茗讶异看她,她道:“父皇年迈庸碌,各位兄弟姐妹为名利所迷,无爱民之心,我并非不知。雨师衰亡,乃大势所趋,若要强行改变,只怕会适得其反。可我身为一国公主,虽无公主之实,却有公主之责,为皇室保留最后一点尊严,是为国;如今不逆大势,令百姓得以安居,是为民。”

  她注视着裴茗的眼睛,道:“裴将军,无论你信或不信,你对雨师国所做的一切,我从未怨过你。”

  “只是……”她话锋一转,轻声叹道,“兴,百姓苦;亡,百姓苦。望将军好好善待百姓,他们是无辜的。”

  裴茗怔然半晌,心中渐渐泛起莫名滋味,从前看她自刎,只道她忠孝重情,未曾想到女子竟会有如此思想境界,如今回味起来,真真叫人汗颜。

  他郑重道,语气比方才笃定许多:“裴某一定做到。”

 

  他们一路向雨师皇都而去,所到之处,无一净土。麻木碌碌的雨师子民,傲慢自满的须黎国人,仇恨暗中滋长,或许再过个几十年,甚至上百年才有可能消弭。灾后重建必定乱象丛生,实在不适宜静养。裴茗欲言又止:“雨师大人,这里……”

  雨师篁垂眼驻足,轻声开口:“我知道。”

  她道:“这里已非昔日故土,我知。只是……除了这里,我已无处可归了。”

  裴茗抿唇。剧烈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急剧翻滚,作为令她无处可归的罪魁祸首,任何苍白的说辞都只会让他愈加难堪。心脏隐痛,他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,吐字艰难得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:“你有没有想过……不在雨师国。”

  雨师篁讶然抬眼。裴茗接着说道:“……我是说,可以来须黎,如果你愿意的话。”

  雨师问:“须黎何处能容人静养?”

  裴茗道:“我的府中。”他怕瞧见雨师惊诧戒备的脸,片刻也不敢停,一口气说了下去:“没有别的意思——裴某在须黎,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但好歹人人都会给几分薄面,不会对裴府轻举妄动。裴某家人都已离世,府中只有一些侍卫婢女,很是清静。在那儿,裴某力所能及,能尽力安排最好的环境。您放心,我绝不会……”

 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,羞于说出接下来的话。雨师篁神色不明,像是被这些话一时震住,没有作出什么反应。裴茗心中愈发不安,越品越冒犯,正想尴尬呵呵道一声玩笑,就听见雨师道:“好。”

  她眼眸璨然,弯唇一笑:“那便劳烦裴将军。”


  【TBC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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